畫家自述

一甲子真善美的追尋

「我生長於藝術氣氛濃厚的家庭,因受環境薰陶影響,自幼對美術,音樂即有非常的興趣;尤其對繪畫更為醉心。1918 年考取日據時代台灣總督府國語學校(即今省立台北師專前身),開始接觸較正式之美術教育後,對繪事更加著迷,矢志以繪畫為業,計畫在師範學校畢業後,即赴日入東京美術學校(即今日日本國立東京藝術大學前身)進修;惜因先父不允,不克成行。不得已,於1922年師範學校畢業後,返鄉任教,並奉父命於是年完婚。

父親之意,希望藉此打消我東渡日本求學的意念。但是歲月的飛逝,不僅無法平息我追求藝術的熱情,反而使我更加殷切盼望,能夠早日實現衷心嚮往的理想。因此課餘之暇,更加專心致力研究畫藝,並利用暑假返回母校,參加石川欽一郎先生所組之[暑期美術講習會]。工作之餘所繪作品,連續入選第一,二屆台展,家人也因而了解我的稟賦與志向,不再堅持要我往政治方面發展。

1924年,先父逝世,其後數年,我的努力成果獲得先兄等人之信心,終於在1928年得償宿願,以二十七歲之年,毅然負笈日本,以期在藝術上更上層樓,舒展抱負。初抵東京,日以繼夜,加強鍛鍊素描,歷經四月,隔年三月,僥倖通過東京美術學校入學考試就讀西洋畫科。由於先兄之鼓勵,所以能夠毫無後顧之憂,全力投注繪事。

不料好景不常,先兄竟在我二年級第一學期行將結束之際,遽然因病去世。家中重責頓時落在我的肩上,不得已休學一學期,暫留台灣。由於先兄逝世,家中遭受重大打擊,先母及親友紛紛勸我放棄再赴日本學畫,接受地方優渥公職;終因理想的驅策,使我堅持貫徹初衷,在家務料理妥當後,毅然再束裝赴日,繼續未完成的學業。或許天性使然,所以在日本求學期間,雖然正值野獸主義等繪畫思潮風行日本畫壇,造成極大的衝擊;卻始終不曾動搖自己的理想,仍然秉持一貫的自信與執著,堅決肯定自己所喜好的寫實創作風格。五十年代,國內抽象繪畫風起雲湧,熱鬧非凡,一時附和之聲四起;但這一切都不足以搖憾我的信念,依舊朝著寫實這條筆直而深入的道路昂然前進,無視外界任何批評與褒貶。

因為童年一直生活在純樸的鄉野,所以對故鄉有著一份深厚無比的感情。壯年從政多年之後,對於傳統生活文化,得以另一個截然不同的角度詳加體認;尤其是主持三峽清水祖師廟三十多年來的重建工作,對台灣民間藝術更有了進一步的深切了解,從而對環境周遭的一切,產生了微妙深刻的感情。村人們樂天知命,溫良純樸,勤儉克苦的天性,予人非常親切的形象,一直推動著我揮舞彩筆,把自己衷心喜愛的一切事務,展現在畫布上。也可說是他們真誠熱情的生活,豐富了我的繪畫內涵;而我的繪畫目標與理想,亦就是畫出自己所感動所鐘愛的題材,自然而然地形成自我獨特的創作方向與風格。

可能是受先兄生前一直期望我能在政治方面有所發揮的意念所影響,因此,雖然以繪畫為我一生職志,但也一直熱心參與地方自治,美術運動,美術教育等工作。個中艱辛與困擾,固然所在多有,但總算也盡了最大心力,差堪告慰先兄在天之靈,而俯仰無愧了。

藝術無涯,吾生有涯,欣然回首,一甲子之追尋探索,尚未能達到真善美之境界。」

1982年10月